第十六章    鉴别学上的难题

      我们在前面几章讨论耶稣的使命和教训的时候,主要都是引述符类福音,偶尔才引述约翰福音。我们如果采用非鉴别学的方法来研究耶稣的教训,可以把四本福音书一起综合研究。可是,鉴别学的圣经神学就必须单独研究约翰福音本身的神学。理由很简单。因为约翰福音与符类福音有很大的差异,我们就必须诚实地面对这些问题:约翰福音是否正确记载耶稣的教训?基督教信仰有否大大改变了福音的传统,以致约翰福音的神学解释把历史也挤掉了?

      我们必须正视约翰福音与符类福音之间的差异。导论方面的差异会导致神学上的差异。

      约翰福音与符类福音在记载耶稣传道的地点上有差异。符类福音所记载的耶稣传道事工,除了最后的一个礼拜之外,其余绝大部份都是在加利利。但约翰福音却大部份记载耶稣几次在耶路撒冷的传道事工。

      约翰福音与符类福音在记载耶稣传道的时间上也有不同。符类福音只有提到一次逾越节,并且似乎只记载一两年所发生的事。但约翰福音记载至少三次逾越节(约二13;六4;十三1),也许四次(约五1)。

      约翰福音也缺乏一些符类福音中重要的资料:如耶稣的诞生,受洗,登山变像,赶逐污鬼,客西马尼园的痛苦挣扎,最后的晚餐,橄榄山信息等。

    还有一项重要的差异,就是文体,这项差异与其神学有密切的关系。符类福音中最杰出的文学形式是比喻。符类福音书也有许多精简、生动、易记的话语,也有简短的事件连带一些教训。可是约翰福音中,耶稣教训的风格却是长篇大论。比喻大部份被长篇信息所取代,而言简意赅的箴言却不见了。

      希腊文的风格也有不同。约翰福音与约翰书信的希腊文是简短、并列对偶式的。这个现象有两个可能的原因:约翰用他自己独有的文笔来表达耶稣的教训:或者约翰摹仿学习耶稣的文词、风格,应用在他的书信上。一般学者都较易取信前面一种的可能。

      如果这是正确的答案,又如果我们必须下结论说,约翰福音是以约翰的措辞来表达的,那么,这个重要的问题便随之而来:约翰福音的神学思想究竟有多少成份是约翰自己而不是耶稣的神学思想?耶稣的教训在约翰的心目中同化了多少程度,以致约翰福音所记载的是约翰的释义而不是耶稣本人教训的准确记录?

      有些学者认为这没有学术上的难题,因为符类福音有些最突出的主题,约翰福音却没有记载;并且约翰福音有些最具特色的重点,符类福音却不显著。

      约翰福音未提到悔改;悔改这个动词或名词都未在约翰福音出现。神的国度是符类福音的主题,却几乎在约翰福音中完全从耶稣的教训中消失了(见约三3,5;十八36)。取而代之的是永生的观念,这是约翰福音中耶稣的主要信息。可是,虽然永生也在符类福音中出现了几次,但每一次都是指将来末世的恩典(可九43,45及其平行经文;太七14;廿五46);而约翰福音的永生,其主要重默是现今已经实现的恩典(参约三36)。

      另一方面,约翰福音大部份突出的重点却末在符类福音中出现。也许约翰最具特色的用语是ego eimi)「我就是」)的话语:「我就是生命的粮」(约六35),「我是世界的光」(约八12),「我就是门」(约十8),「我是好牧人」(约十11),「我就是复活,我就是生命」(约十一25合译),「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约十四6),「我是真葡萄树」(约十五1)。所有上述这些语句都反映出耶稣有唯我独尊的自觉:「还没有亚伯拉罕,就有了我」(约八58)。

      约翰福音和符类福音不只在一些神学着重点上有所差异,并且约翰福音的整体结构似乎和符类福音的整体结构十分不同。

      在符类福音中,耶稣教训的基本结构是犹太启示文学的结构,期待神的末世性行动,把历史带到终结,并且在将来的世代中建立神的国度。符类福音的二元论是两个世代的暂时性二元论,不断对比现今与将来(可十15 ;太七21)。

      约翰福音的思想结构,乍看之下,似乎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这个世代和将来的世代这些用语不见了。橄榄山信息,并其对这世代的末了和人子在荣耀中降临要建立神的国度等末世性盼望都不见了。这种「现世——未世」的二元论似乎被另外一种二元论取代了。符类福音中现今与将来之间的张紧状态,在约翰福音中换成上头与下头、天上与地下、神的领域与世界之间的张紧状态。有一句话最能生动表达这种观念:「你们是从下头来的,我是从上头来的;你们是属这世界的,我不是属这世界的」(约八23;见约三12,13,31;六33,62)。「世界」(Kosmos)一词在符类福音中只出现几次,却是约翰福音最喜欢用的词语之一,「世界」在约翰福音是指人和人事的领域 ,与上头的世界并神的领域相对。当耶稣说,他的国不属这世界(约十八36),他的意思是,他的权柄不是从下头世界人类政权来的,乃是从神的世界来的。

      约翰福音的二元论还有另外一项令人惊异的成份,就是光明与黑暗的对比。约翰福音开宗明义的主题之一,是光与黑暗的争战。「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能胜过光(约一5,另译)。世界是黑暗的领域,但神是光(约壹一5),并且耶稣来,是要把光带进黑暗里(约19;十二46;八12)。这是真光的唯一源头;一切寻找光的人,必须在基督里寻找(约一9)。这光现今仍然照耀,而黑暗却不能熄灭这光(约一5)。光明与黑暗的对比是约翰福音二元论:上头对下头、天上对世界。这似乎是以现今「垂直」二元论来代替符类福音的[现世——末世」二元论。

      约翰福音所记载耶稣的基本字汇,与符类福音所记载的不同。除了永生、光明与黑暗这些字之外,约翰福音还有许多经常出现的字眼,在符类福音中却极少见到。例如动词的爱和名词的爱;真理、真实的、并真正的(alethinos);知道;认识;世界;审判;同在;差遣;见证;尤其是信「入」(eis)。再者,许多符类福音常用字眼也没在约翰福音出现:公义;能力或神迹(dunamis);怜悯或同情;呼召;悔改;比喻;祈祷等。

      上述这些约翰福音与符类福音之间令人惊异的差异,导致上一代或上几代的学者认为,约翰福音是希腊世界第二世纪的创作,把耶稣有关神国的信息更改成希腊上义的拯救宗教。「许多年来,大多数的鉴别学家都认为,约翰福音是「希腊主义者的福音」;是希腊思想家写给希腊人看的;约翰福音是基督教信仰希腊化的分界线。」

      从这个观点看来,约翰福音与耶稣相去甚远。约翰福音所关心的是永恒的真理,不是客观的事实;是神学思想,不是历史事实。约翰福音的神迹就只是属灵实体的象征;它的话语是寓言。自从发现了三份在第二世纪初抄写的约翰福音全卷或部份蒲纸本之后,上述观点便从此摒弃了。可是,学者们仍然继续研究,查寻宗教的Sitz  imleben(生活背景),以便解释约翰福音的语体和神学。无可否认,约翰福音有些特别的用语非常类似Hermetica的用语。黑尔梅(Her-metica)是埃及约在第二、第三世纪出品的宗教写作文集。这些作品多有论及光与生命、道、和因知识得救,及再生或新生者。陶德(C、H.Dodd)认为Hermetica为了解约翰福音提供了宝贵的背景。可是,许多黑尔梅文献中最显著的「神学」词汇却没有出现在约翰福音中,例如gnosis(知识),mysterion(奥秘),athanasia(不朽),demiourgos(创造神),nous(心智)。并且约翰福音的用语整体说来,接近七十士译本的用语远超过接近Hermetica的用语。

      布特曼支持一个被他许多的门徒所接纳的鉴别学观念,他认为从曼底安派(Mandean)文献(自主后第七、八世纪始),可以重建一个溯自主前时代,普遍希腊主义哲学与东方神秘主义融合而成一种「原始诺斯匠主义」宗教的运动,这种主前「灵智」终于产生了主前第二、三世纪反映在像爱任纽那样的教父羽翼丰盛的诺斯底主义(灵智派)上。虽然大多数的鉴别学者都认为,第二世纪的诺斯底主义是明显的基督教异端,可是布特曼的这个新观念认为,诺斯底主义只是主前时代一个运动的后来结晶,该运动的精髓曾经大大影响了约翰福音的神学思想。这个诺斯底主义神学思想的精髓包含一种天体的二元论,物质世界是邪恶的。人的灵魂属于天上的光与生命的领域,但人的灵魂曾经堕落到物质黑暗和死亡的世界。神差遣一位天上的拯救者到人中间,要启蒙他们,要赐给他们有关他们真正本质的知识(gnosis),这知识能使他们逃离死亡边缘和他们在物质世界中的牵绊,并且回到他们真正天上的家乡。天上是人天然的家乡;而世界是个囚牢。拯救来自知识,而这知识是那位从天降下又升入高天的天上拯救者所赐与的。

      学者们不断激烈辩论,究竟这个诺斯底主义的神学思想是否在主前就有,并且是否影响了先存、道成肉身、和升入高天的基督这个神学思想。我们必须再一次强调:虽然这个诺斯底主义的神学思想可以从主后第二世纪的诺斯底主义基督教异端中找到,但如果说诺斯底主义是一个主前混合主义的运动,又说该运动曾有助于塑造基督教(尤其是约翰福音)的基督论,那么,这种学说就是一种根据主后文献的鉴别学而重建的。虽然从犹太教和希腊主义中可以找到诺斯底主义思想的倾向,但天上救赎者的角色却不能从任何主前文献中找到。

    1947年在埃及的Nag Hammadi发现一个诺斯底主义的文库,有十三份手稿,包括四九份不同的文件。这是我们首次获得埃及诺斯底主义的大批第一手资料。虽然罗宾孙表示希望这些文献能提供证明文件来连贯主前犹太文献和基督教诺斯底主义,可是,研究希腊主义宗教的最高权威学者之一表示,深信从Nag Hammadi发现的新文献「完全辩明传统的看法,认为诺斯底主义基督教异端,是来自臆测与幻想。」此学者也提醒我们说,黑尔梅文献中没有见到位格的救赎者角色。

      另外一项考古学上的发现,曾经大举革新了对约翰福音神学思想背景的研究。 1947年在死海北部附近的库穆兰废墟(Khirbet Qumran)偶然发现了一些古卷,这些古卷是分离派修道式团体的残存藏书。大多数学者认为该团体是已知的爱色尼派(Essenes),或者是爱色尼派的先驱。约翰福音与库穆兰作品两者之间在措词和思想上有令人惊讶的类似之处,以致许多学者认为这两者之间必定有一些意义重大的关连。施洗约翰很可能在他住在旷野的年间曾经是库穆兰团体的一员。

      即使不能在约翰福音与库穆兰作品两者之间建立直接的因果关系,其两者之间的相似却已证明:约翰福音的措辞和思想模式有可能在主后第一世纪中叶在巴勒斯坦兴起。这个立场在上一代以前没有几位鉴别学学者敢支持。它曾导致「约翰福音新貌」,大举革新了约翰福音的鉴别学。许多现代学者都承认有一可靠的约翰传统,这传统与符类福音无关,它来自巴勒斯坦,溯自主后三十到六十六年,该传统给予约翰福音相当程度的历史价值,这是上一代以前除了极保守的学者之外作梦都没想到的。

      上述问题都讲完了,然而有关符类福音的耶稣和约翰福音的耶稣两者之间的差异这难题仍然存在。下面的事实使这难题更形复杂:约翰福音的用语和神学思想非常类似约翰壹书的用语和神学思想。我们必须正视一个可能性:约翰福音是一个传统的最后成品,这个传统是约翰所记忆、宣扬、和反覆思想的,直到他完全被这传统所同化,并且用他自己的文词和概念来表达该传统。可是,如果约翰福音的措辞和思想大多源自约翰而非源自耶稣,那么我们会遇到另一个难题:约翰福音的作者是一位比耶稣更伟大、更有创造力的天才。

      另一种解释:约翰有意再塑并解释耶稣的话语,来配合他自己当代的情况。约翰认为他的作品背后有耶稣自己的权威,耶稣现在已经得荣耀,从死人中复活,并且继续借着圣灵教导他的百姓(约十四26;十六12)。

      再一种解释:耶稣是一位伟大的教师,他的教学风格和用语不可能只限于一种。他很可能在面对加利利的群众时,使用栩栩如生、历历如绘、比喻故事的风格,而对着耶路撒冷的知识份子和他自己的门徒,则采取长篇大论的方式。这种说法会遇到一个困难,就是约翰福音第六章,耶稣在加利利给五千人吃饱之后,他传讲生命之粮的长篇信息,这篇信息完全以「约翰的」措辞来表达。可是,约翰福音六章五九节肯定:「这些话是耶稣在迦百农会堂里教训人说的。」对象不像是普罗大众。晚近的研究发现,这篇信息的观念和犹太人对逾越节的观念完全一致。耶稣有可能在最后的时日使用不同的风格,向他的门徒开启有关他本人及其事工更深的真理,而约翰则有意用这种措辞来塑造整卷福音书。这个难题也许永远找不到最后答案。但我们可以引述亚布莱( W、F.Albright)一段有份量的话:

      『约翰福音与符类福言的教训并没有根本上的差异。两者之间的不同在于约翰的传统集中在基督教训的某些方面,尤其那些似乎最类似爱色尼派的教训。

    绝对没有证据显示有任何耶稣的教训曾经被窜改、误传、或伪造,或者掺杂重要的新成份。我们愿意承认,早期教会的需要影响了约翰福音选择题目来编篡。但并没有理由认为,教会的需要会增加或更改约翰福音的神学意义。

      新约圣经鉴别学学者和神学家有一项非常怪异的假设:耶稣的头脑非常有限,以致约翰福音与符类福音之间任何表面上的差异都必须是早期基督教神学家之间的差异所致。每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和人格,势必被不同的朋友和听众作不同的诠释,他们势必从所看到和所听到的事物当中挑选他们以为是最有用、最相投的。』

      这并不意味我们可以掩饰约翰福音与符类福音之间的差异,尤其是神学着重点的分歧。我们不得不承认,约翰福音比符类福音反映更大份量的神学解释。可是,我们早就不必以为符类福音是「纯粹」历史。符类福音是由那些因耶稣复活而深信耶稣是弥赛亚、是神儿子(可一1)的人写的。他们按着这个信仰来写「好消息」。符类福音是神学,也是历史。约翰福音不过是把符类福音中经常含蓄、偶尔显露的教训(太十一25—30)更加显露而已。「他们之间的差异不是神学性与非神学性的问题。他们之间的差异只是:他们都是神学性的,但方式各有不同。」经过注释的历史记载可以比单是事件流水账更真实反映历史的事实。如果约翰福音是神学性注泽,这是约翰对确信曾在历史中发生之事件的注释。符类福音的目的显然不是要记载耶稣一字一句(ipsissima  uerba)的语录,也不是要写耶稣生平事件的传记。符类福音是耶稣的画像,是他教训的摘要概述。马太和路加坦然自由地重组马可福音的材料,他们有相当的自由报导耶稣的教训。如果约翰比马太和路加运用更多自由,这是因为约翰希望陈述更深入,并因而更真实的耶稣画像。历史性的、「客观的」传统与约翰的注释在约翰福音中互相交织、难分难解、浑然一体。

      约翰撰写一卷深入神学性注释的事实并没有解答约翰福音的特有形式与措辞的原因。约翰福音与库穆兰文献的相似,最低限度证实了:约翰福音的措辞和概念有可能在主后第一世纪初在巴勒斯坦兴起。这并没有完全答复为什么约翰福音采用它现在特殊的形式。若说约翰福音必定是希腊主义的哲学思想或诺斯底主义思想的产物,这种理论对这问题毫无裨益。可是,虽然约翰福音和库穆兰文献有相似之处,而约翰福音和普遍的希腊主义思想之间的类似之处也不太可能是偶然的。最佳答案似乎是:正如教父传统所说,约翰福音是在第一世纪末为了驳斥教会中诺斯底主义的倾向而撰写的。约翰壹书(可能与约翰福音同一来源)有一线索,就是有人否认耶稣是成了肉身来的(约壹四2)。假师傅已经在教会中出现,他们里头有敌基督的灵(约壹二18—19),他们否认耶稣的真弥赛亚身份。如果约翰福音和约翰壹

书一样,是为了驳斥原始诺斯底主义而写的话,那么,约翰福音特有的措辞与信息,其理由就很明显了。约翰采用诺斯底主义圈子常用的字眼和概念,来驳斥这些诺斯底主义的倾向。这些措辞源自巴勒斯坦,并且毫无疑问地源自耶稣自己。但约翰选用了一种文体来撰写他整卷的福音书,这种文体可能是主耶稣只在和他门徒私下亲密对话时、或者与有学问的文士作神学性辩论时才使用的,主耶稣在这些情况使用这些文体是为了阐明自有永有的道在耶稣基督的历史性事件中成了肉身(约一14 )的全部意义。

      无论如何,我们研究约翰福音神学的这项工作,不只是要正面陈述约翰的思想,也要试图发现约翰福音和符类福音有那种程度的相同或相异。约翰是否在说明一个彻底重新解释的神学思想?或者他的福音书是否包含相同基本神学思想,只是着重点不同而已?这是我们的双重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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